其三,派军攻取易醉后方的城池,迫使他回师去救。但是这一招,基本宣布失败。
易醉在民间的名声之好,完全出乎高君琰的意料。当年,易醉出征南汉,从不屠城,从不劫掠百姓,捕获的俘虏全部释放。
曾经有次,有一场重要的战役,必须急速行军,但是行军途中,遇到大量流民。若军队疾驰而过,势必践踏百姓,造成伤亡。
易醉宁可耽误军机,也不许军队从流民中冲过去。
另有一次,攻城艰难,数不下。有将领注意到城池一角有许多百姓围观,建议攒射那些百姓,给敌军造成慌乱,然后乘机攻城。
易醉不仅不许,还将这位将领军法从事。
易醉早年树立的德声,一直延续到南楚代替南汉。
南楚立国不过三年,但易醉在南方百姓中的恩泽,已有十多年。
易醉已经攻占的那些城池,不仅布下了兵马驻防,而且他带出的兵从不侵扰百姓,所以城中的百姓照旧安居乐业。
这样,易醉后方的城池,基本上没有反叛的。南楚军队也很难一时攻克。
其四,断其粮道。易醉的军粮来源主要有二,一是从北卫远远输送过来,二是一路攻取粮仓。
高君琰派了不少人马去截易醉粮道,易醉将计就计,让军队假扮运粮队伍,引楚军上钩,陷入埋伏。
这种战略很考验探马间谍的力量。若是被高君琰探到真粮道,那就得不偿失了。
易醉将碧霄宫收入麾下之后,基本上高君琰每次劫粮,他都能事先侦察,然后设下埋伏。
现在的问题是,易醉仅剩的那支水军,被堵在长江上游。易醉在中下游一直无法过江。
另外易醉的中路陆军也被南楚名将,骠骑将军李铭锡成功挫败。
所以,只要有长江堑横亘在那里,易醉和高君琰目前是不分胜负的。
易醉望着舒雅,摇头,“粮道你不用担心,没有问题。冬衣的运送目前也很顺利。”
舒雅目含关切,“那你为何一脸愁。?”
易醉神情里有不出的复杂,“你父汗派了二十万大漠骑兵助朕,目前已过巴蜀,正与朕上游的水军汇合。”
舒雅大喜,“这是喜讯啊!试想,虽然大漠骑兵不会水战,但是你中路的陆军损耗殆尽,正是急需兵马补充的时候。而且,水陆相济,最能奏效。大漠骑兵纵横无敌,可以将两岸陆地的据点一扫而空,协助水军顺江东下。这样,即使吴越国水军不能为你所用,你自己那支水军若能沿江而下,咱们还是可以尝试渡江。”
易醉颔首,“朕自然知道这支骑兵的重要,朕十分感激你父汗。”
舒雅眼里闪过一丝疑惑,“是我的书信起作用了?那倒是意料之外呢,我原本只是指望父汗不进攻北卫。”
易醉语气有些沉重,“应该不是你的书信,而是楚月的功劳。”
舒雅一愣,“楚月?她对父汗有这么大影响力?”
“你父汗此番遭遇四个部落叛乱,是楚月帮助他平叛。叛乱平定之后,一位潜伏在你父汗身边的内奸,在晚宴上伺机刺杀你父汗,是楚月挺身而出,为你父汗挡了一刀。”
这是易醉从传递消息的邮卒口中所了解的大概情况。
舒雅脸。苍白,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沉默了片刻,易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,“楚月也随军入境了,而且……她将由几位胡力郭护送,先过来看朕。”
舒雅长睫一颤,紧盯易醉,“她要过来看你,那你正好可以把话给她清楚。你对我的承诺,你还没有忘记吧?”
易醉曾经承诺舒雅,不再跟楚月有任何纠葛。
易醉不语,以手抵额。泼墨般浓密的长睫,深深低垂,在脸庞投下一片幽暗的阴影。
她爬到他面前去,伸手轻抚他的脸,“你是担心丧失援军么?你放心,二十万大军,既然来了,就不可能收回,也不可能倒戈助楚。有我给你做人质,就算你得罪了楚月,这二十万大军还是你的。”
他突然拿了她的手,就着烛光看。
多年不从事任何体力劳动,她的双手本来是白嫩如玉的,但这几个月,随他征战,他所有的衣物都是她洗。
气渐寒,井水冰凉,她的手上已经起了红肿淤青的冻疮,本想趁她不注意,自己偷偷洗了。但他忙于军务,时间本就不多,每次升帐议事回来,衣服都已经洗得干干净净。劝了她无数次,她都不听。
他深情而郑重地,“舒雅,你放心,这次楚月来,朕就把话跟她清楚。以后,朕跟她,再无任何情感纠葛。”
“不要骗我……”她的眼里透出难以言喻的柔弱。
“朕什么时候骗过你……”凝视她。
一个月后,楚月到了。她被五个武艺高强的胡力郭护送着,越过硝烟战火,到达易醉驻跸的武州城外。
舒雅与易醉一同出城迎接,这场景曾经发生过,如今,仿佛一切又重现了。
上次就是在她与辰最浓情蜜意的时候,楚月突然从南楚跑回,然后她的幸福结束于那悲惨的一夜。
这一次,她与辰更加爱到深处,没有后宫妃嫔的插足,没有朝中言官的阻碍。四个月随他征战,朝夕不离,再难割舍。
偏偏这时候,楚月又来了。
所以,舒雅很不喜欢这种迎接。
寒烟衰草,秋云凝碧。
楚月远远地一看见辰哥哥,就开始狂奔,不顾一切地狂奔。
不过,她一路狂奔的时候,曾有短暂的停滞,因为她感到似乎有一个身影,从她身旁快速掠过,与她反方向狂奔。
“德赤!德赤!好久不见!你还好吗?”
舒雅的八个胡力郭,最早离开的是德赤。当年,舒雅让德赤将兰韶云的棺椁带回大漠。那时,易羽还未御驾出征,易醉还未回国夺位。
另外的七个胡力郭,在辰雅之战中,舒雅让易醉放他们回大漠为扶效力。
舒雅让他起身,仰头仔细地看他,含泪笑起来,“德赤,你做父亲了吧?”
“托公主的福,塔娜给奴臣生了一个女儿。”
“真的?她叫什么名字?长得像你还是像塔娜?”
塔娜是舒雅以前的一位疏勒侍女,舒雅曾经赏赐给德赤做妻室。上次德赤回大漠,舒雅特许他把塔娜也带走。
德赤见舒雅如此关注自己的女儿,自然也是欣喜,“我们叫她古丽。她长得像我多一些。”
舒雅摘下手腕上价值连城的镶金白玉镯,“德赤,我未能亲见你的古丽,这个镯子你收着,算是我给你喜得千金的贺礼。将来若有机会见到古丽,我另备厚礼送她。”
德赤惶恐地摆手,“公主太客气了,奴臣不敢当。”
舒雅脸。一沉,“德赤,你不收下我可要生气了!”
德赤只得接过镯子,郑重地放进怀里收好。
两人又叙了一会儿别情,舒雅这才转身望向那边,却让她的心抽搐了一下。
舒雅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,一直沉到万丈深渊。
暮霭氤氲,山沉斜照。军营吹起号角,悲凉呜咽的声音萦绕于绵延起伏的林带。郊野上卷起易瑟的晚风,落叶飘零,枯草摇曳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易醉才抬起头注意到舒雅。
他的眼神痛了一下,拉着楚月的手,走过来。
楚月走到舒雅面前,扑通跪在她脚下,两只手像翻花蝴蝶一般打着手语。注释:古代也有手语的哦!一名一直紧跟楚月的侍女,站在旁边翻译,“姐姐,上次的事,是我一时糊涂,请求你原谅我。你若不原谅我,我将一直磕下去。”
侍女话音刚落,楚月开始向舒雅磕头,一个接一个。
舒雅倒退两步,望向易醉,“她这是怎么了?”
易醉神情悲悯,眼里蕴满疼痛,“楚月为你父汗挡的那一刀,猝了毒。虽然救活了,但口舌僵硬,不能成言。”
舒雅怔住,眼里不知什么样的情绪滑过。
然而,只是片刻,舒雅冷笑出声,尖锐厌恶地看着脚下磕头的女子,“楚月,你是装的吧?你真的哑了吗?”
楚月闻言停顿了一下,然后接着磕头。
舒雅还是笑,笑得恶毒而尖刻,“就算你真的哑了又如何?我不会原谅你,你磕下去吧。”
她扔下楚月,走到易醉面前,牢牢迫视易醉,强硬而冷厉,“易醉,别忘了你的承诺。她哑还是不哑,跟你对我的承诺没有关系!”
易醉深蹙眉峰,与舒雅沉默对视,他乌黑的眸子里有幽光明灭。
然后他走到楚月面前,将她扶起来,“行了,不用磕了!”
易醉扶着楚月,面向舒雅,表情莫测,“先进城再。”
武州太守府,内院正房。
这里本来是易醉和舒雅的寝处,数月来,花朝月夕,暮云朝雨。两人在此度过多少缱绻良宵。
每,易醉都要早起,舒雅总是陪他起床,从不睡懒觉。伺候他洗漱,亲手给他束发戴冠,穿衣系带,看着他出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