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心欲绝之下,宁婕妤也逼出了狠劲,她双眼一闭,“臣妾不知,不是臣妾拿的。”
易醉再次暴怒,狠狠将宁婕妤摔在床上,这一摔用上了内劲,宁婕妤脊背一阵剧痛,全身几乎麻痹。
可是,比这肉体疼痛更甚的精神耻辱接踵而至。
“关上殿门!”易醉怒喝,双目暴睁,颤抖的手指着殿中热,“你们给朕在殿中找,今找不到,通通立斩不赦!”
外面的内侍提醒易醉上朝时间到了,易醉扭头暴喝,“滚”
命令一下,殿中伺候的内侍和侍女们开始翻箱倒柜、分头寻找。
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深处近乎崩溃。
那是舒雅留给他的唯一纪念。那一年,他接连失去心爱的金枪,心爱的骕骦宝马,心爱的女人。唯有这枚金牌饰,留了下来。自从她将这枚项饰亲手挂在他胸口,他就没有取下过,也从来没有丢失过。
多少次金戈铁马的生死关头,这枚项饰紧贴着他的心脏,伴随着他胸间沸腾的热血。哪怕眼前血肉飞溅、尸横遍野,他只要能感到这枚项饰的存在,心里就永远充满了力量,充满了勇气。
这枚项饰,就像她那双紫。的眼睛,是他心头永不熄灭的火焰。
他简直无法想象,失去这枚项饰,他该怎么办?他该怎么办!
那一刻,没有人知道,他们英武盖世、威加四海的皇帝,内心的惶恐与虚弱,他在默默地祷告:神啊,我已经失去了她,不要让我失去她留下的唯一物件!神啊,求求你,求求你让我找到,让我找到吧!
“陛下,找到了!”两名推开龙床的内侍,欣喜若狂地发现了金光闪闪的项饰。
这一声喊,几乎像是神佛之光从穹之顶普照下来。
易醉被一阵难以形容的感恩与狂喜冲涌着,几乎是发狂地奔去,“扑通”滑跪于地,颤抖地捧起那枚项饰。
皇帝跪下,满殿的人都跟着跪下,伏地不敢抬头。她们没有看见,两行热泪沿着皇帝的面颊,滚滚地奔流而下。
金牌饰找到之后,易醉没有降罪于宁碧娴。但从此以后,再也没有临幸过她。
连带着赵皇后也被牵累,易醉至少有半个月不曾去凤仪宫。
赵皇后几次主动到德阳殿去找皇帝,都未蒙召见。
这,赵皇后又一次去德阳殿,却被告知皇帝已经摆驾离开。
赵皇后问殿外侍卫,有没有听见皇帝上辇之前,吩咐摆驾何宫。有一名侍卫仿佛听见是紫澜宫。
赵皇后心头剧烈一颤。
她遣走身边的宫人,独自一人徒步往紫澜宫去。
紫澜宫处在后宫偏西,比较偏僻的宫殿区,紧挨着易醉之前的几位帝王留下的旧妃。
那处宫室,原来不桨紫澜宫”,是当年易醉辟给舒雅居住之后,御赐的新名。紫澜,这是,她的眼睛,好像紫。的水波,迷离而潋滟。
易醉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过这个宫名的涵义,但是敏感灵慧的赵南康,又岂会不懂?
来到紫澜宫外,宫门两旁挂着的角灯在夜风里飘转,摇曳的灯影里坐着皇上的心腹内侍,龚如海。
龚如海埋着头昏昏欲睡,蓦地听见脚步声,抬头见是皇后,立刻惶恐起身下拜。
赵皇后连忙命他平身,柔声问,“皇上在里面?”
龚如海一脸担忧与心疼,点点头。
赵皇后知道,易醉但凡来这里,都会独自在里面呆一整夜,不准任何人打扰。
九州分裂数百年,如今虽然四海归一,却是百废待兴、万民更始。易醉统一下之后,励精图治、克勤克俭,从不耽于享乐。未曾扩建宫室,所用所住都是极尽节俭。
所以,紫澜宫没有什么变化,依然是舒雅最后离去时的模样。
宫室里一灯如豆。原本用来分割内室与外厅的那扇屏风,在那个恐怖的夜里,被易醉在暴怒中打碎了。
他的睡榻边,那盏红玉莲花灯依然散发出氤氲的柔红光晕。他依然刻骨铭心地记得。
这座宫室,他不让任何人住进来,除了每让宫人洒扫,也不准任何人踏足。
她常常坐着看书的书案与坐垫,依然还在原来的位置。他可以想象,多少个夜她在这里等他,毫无怨言、心甘情愿地等他。
他记得只有一次,他来到这里时,她竟然不在。于是他灭疗烛,在黑暗里等她。
听到她进殿之后,他猛地跃起,从背后抱住她。那,她身上有浓浓的酒气,是刚跟韩香喝酒回来。
也是那,他给她带来磷下最贵的酒紫红华英。他一直舍不得喝。因为,最好的酒,一定要与最心爱的女人一起喝。
那晚,酒坛开封后的第一杯,是他敬她。
“谢谢你,舒雅。”
“谢我?”
“谢你为了我始终让着楚月。”
她的种种好处,为何他直到如今才体会到?
如今,他常常会沿着前庭的水池慢慢踱步,回忆起那晚,她是如何在后面追他,而他又是如何残酷地将她打飞出去。
他记得第一个耳光是在池边,第二个耳光是在影壁前,第三个耳光是在宫门外。
他慢慢地回忆着,只觉得越来越钝重的痛苦,从身体深处传来。那是灵魂里积压多年的痛苦,随着年深月久,它并未减轻,虽然失去帘初的尖锐,却变得越来越深重。
这件事,一直都是他与赵南康之间的心结。
当年制造舒雅的“奸情”,赵南康也有份。若不是前几年他南征北战,全靠赵南康为他坐镇后宫,他其实早就想废掉赵皇后。
“舒雅,委屈你先做贵妃,等朕灭了吴越国,再废赵皇后,立你为皇后。”
当初对她的承诺,今生今世,再无机会兑现了……
舒雅……你在大漠还好吗?还会时常想起我吗?是否像我一样,每都会想你千百遍……
这年春,楚月为易醉带来了舒雅的消息。
自那年用楚月去交换舒雅,他再也没见过楚月。时隔六年,易醉在濯龙池边的怡雨亭,接待了楚月。
乱红飘香,湖波空翠。双燕交飞,烟柳低垂。
亭中石桌上摆满了水果与点心,都是楚月爱吃的。
楚月见辰哥哥依然记得自己的口味,心中漾起暖暖的波纹,然而,也只是如此而已。
多年不见,她抬目久久凝视辰哥哥。辰哥哥穿一袭明蓝。锦袍,领、襟、袖绣着云雷纹。墨绿。大带束腰,头戴通冠。广袖翻飞,高冠博带。
楚月打着手势,旁边的侍女翻译给易醉听,“辰哥哥,你多了不少书卷气。”
易醉静静望着楚月,泛起淡远的笑意。
当年易醉与舒雅住在武州时,每晚舒雅都带着易醉广览经史。易醉那时才发现,自己读的书,比起舒雅少得多。
钦佩景仰之余,他那时就暗下决心,一旦平定下,一定要偃武修文,博览群书。
这两年盛世太平,易醉久不出征,一有余暇,便手不释卷。他不愿意给人成是武夫出生,弓刀立国,只能打下,不能治下。
“楚月,你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。”易醉也接着道。
楚月绽开明灿的笑容,打着欢快的手势。
侍女解道,“辰哥哥是我老了吗?”
易醉摇头,目光中透出真诚的赞许。
楚月今年有二十七八了,但因为长了一张娃娃脸,所以看上去依然像十七八岁的少女。
当然,她之所以显得如此年轻,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。
她与赫图成婚了,生了两个孩子,一男一女。他们夫妇常居中原。赫图当年假扮胡商的时候,倒还真的学会了做生意,不过他生性粗蛮、不够精明,如今生意上的事,基本上都是楚月打理。
现在,中原各地都有他们夫妇的皮货分店。易醉的后宫,每年冬也只进楚月这家商号的皮货。
楚月两夫妇如今真的是夫妻情好,生意兴隆,儿女绕膝。
易醉问楚月,“怎么不把孩子们带来,让我这个舅舅看看?”